那是个太阳耀眼的早晨,可能还早的缘故,好些商店都还未开门。 等,等,终于有一家窄窄暗暗淡淡店拉开了卷闸,店前的遮阳蓬已经掉了色,僵硬着,捉襟见肘,堆砌着笑容面对第一位客人。 “大姐啊,有扇子卖吗?”一位头戴通帽,帽檐“带花”的老人问店家。 “大伯,您要什么扇子?” “我要一把配得上林晓的红舞扇,红色的。” “舞扇子是吧,在这里,您自己选。” 老人背着手,目光犀利地一把一把扫着扇子,来来回回,阳光穿过遮阳蓬不停地在扇子上游移。 “还有吗?” “这么多都不合适?” 老人摇摇头走了。 “老板,这儿有红舞扇卖吗?” “有,任您选。” 老人瞟了瞟,问:“有颜色红得纯一点的吗?” “都在这儿了。” 老人摇摇头,背着手走了。 老人一天下来都无收获。 虽是迟夏了,五点的落日还是很烘热的,那段火辣的暖流从脚下攀爬,储存起来足以抵抗腊月的风雪。 老人又上街了,站在路口点点方向,朝街对面走去。 老人走走瞧瞧,最终,他停在了一家杂货铺前。 “老人家,您要……”老人径直走过老板,拿起货架上的一把红舞扇,“唰”一下就甩开了扇子,老人的嘴角有了笑意。 “老板,怎么才这几把扇子?还有吗?” “没了,我看您买这把算了。” 天渐渐不大笑了,等待着余晖的静谧吧。 老人甩开扇子,又合上,甩开,合上,粗糙的手温柔地捋着扇子的尾。 “好吧。”老人轻叹了一声。 老人的家里已经叮叮当当地响起铁锅铁铲的碰撞声,他躲在屋外,门口微*的灯光下,一个老人手脚笨拙地准备着给屋里的人小小的惊喜。 “老伴。”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很少的头发却被扎得鼓实的髻,髻上系着红绳,一双很小却依然发光的银耳环镶在一双很有福气的耳上,她很瘦小,但是站得很直,最标致的是一度都没差的丁字步站姿。
白癜风的治疗与控制应声回头,一把大大的红舞扇横在眼前,铁锅铲从她手上滑下,“铛”一声脆响。虽然老了,眼神不太好了,但是那一刻她明亮的双眸,眸子里满满的烂漫,只若他初次见她时一样迷离,没差,一点也没差。 老人第一次见老伴是在六十几年前的一个上午,正是困难饥饿的五十年代末,老人十几岁,随着生产队扛木头到县里卖,十几个人的队伍里,他最萧条,剃着鸿毛头,脏脏的肩头上搭着脏脏的麻袋。 太阳才爬上来,大部队已经卖完了两轮木头,准备回去。来来回回,走了三十几里路,他受不了了,“你们先走吧,我等下追上去。” “小才这小子不够用啊。” 老人叫小才,父母在乱世里生下他,希望他能成才,所以取此名,但他不争气,就不喜欢写字算数,才被赶去扛木头。 小才坐在路边,踢下鞋子,心疼地碰碰磨出了水泡又磨破了的脚。这时正是上学的时段,林晓提着布袋,手里握着一把皱皱的,颜色鲜红的舞扇。从小才的跟前走过时,看了他一眼,步子仍没停地向前走去,她的灰色长裤筒虽旧,但看得出来洗得很用心,小裤筒你挨着我我挨着你。 小才下意识地缩回脚,视线随着她的方向游移,一直到很远很远。 这天以后,小才更积极地自己请求去背木头,每次都借口很累,然后傻傻地坐在那个地方等。 他没再赤脚裸裸地伸长长脚了,而是叼着野草根或是拿出工钱数了又数。 那天天气很不好,下了一夜的雨,清晨无法太快运转,但生产队的工人还是冒着小雨出县了,小才执意也要跟去。 快到县城了,雨也停了,他们要加快步伐了,不料,小才摔了个跟头,大木头不偏不倚地压在了他的小腿上。小才的惨叫声把他们吓坏了。卖完木头,从卫生所里接小才出来已经快中午了,他们用板车拉着小才回去。 经过学堂那段路时,小才看见了林晓,她正打开手里的旧扇子。 林晓也看见了小才,林晓望着他坐在板车上,脚包扎得鼓鼓的,她抓着扇子停下来,想走过去,又不敢。 小才一直望着望着,手扶着板车的边板,走远了,还回头,侧着身子向后看,一直到很远很远。 小才有段日子不能去扛木头了,他老是坐在门槛上削什么,有人来了,就藏起来。 有天,小才等全家人都出去了,就偷偷地打开三个姐姐的木箱子,从底翻到面,也没找到想要的。然后他溜进了阿妈的房间。 不久就是新年了,小才的脚也好了。年二十四的时候,阿妈和姐姐们翻翻箱子,准备把较好的衣裳拿出来洗干净,过年换上。 “是谁?谁把我的衣服剪了这么大一个洞?”阿妈抓着她唯一一件比较新的衣裳——嫁衣,走出来。 小才正要出去,被吓住了脚。 “是谁?”阿妈一个个扫着他们。 小才把棉衣拉拉,转过身应了句:“不知道。”跑了。跑了好久吧,这应该是他走过去县城最远最长最煎熬的路。 他终于跑到了那个地方,才想起来,学堂也早已停课了。他抓着脑袋瓜子,在原地打转。“哎呀,笨死了。”等到太阳都快下山了,他只好回去了。 回到家,齐刷刷的目光望着小才,小才拉了拉裤头,扯扯衣裳,走进屋子,端起桌上的一碗粥,拿起一根红薯,吃了起来。 “小才,你剪我的衣服干什么去了?”阿妈停下了手头的针线活。 小才没回答,低头啃着红薯。 “小才,阿妈问你话,你干嘛不应?”阿爸进门放下锄头,问话。 月亮悄悄地从泥房子的一角探出头来,树影直勾勾地伫立在地上,隔壁人家也都收工回来了,孩子们有打水,有刷锅的,有捡石子耍的,还有无力叨叨的大人。 “阿妈,您拿我的新衣服去补回来吧。” 小才又拿了根红薯,一边啃一边朝外走去。 “姐,等等我,我也去喂猪。” 姐姐一边倒猪菜,一边问小才:“下午干嘛去了?” “没干嘛,去了趟县城。” “你剪阿妈的衣服干什么用?你一个男人,用一块大红布?” 小才抬起眼睛看着姐姐,动了动嘴巴,还是不说了。他一个人先走,走在婆娑的月下,低着脑袋,踏着路上的石头泥沙,越踢越觉得鞋子在耍脾气,又好委屈,它一定很痛很闷,很傻很苦,却还是不得不被穿上,走在踏踏到何时? 家里窄,泥房上有阁楼,所谓阁楼,就是小才弯着头能钻进去的高度,没有木床,只有父母有,他们几个孩子都是挤在阁楼的隔间,泥砖砌上的两平米大小的“泥床”,在上面铺些稻草杆,加上草席,一个枕头,就是了。 此刻最幸福的,应该是床边的小窗口吧,用木条隔成一格一格的,木条被涂成朱红色,窗框也是,还留着放一只手的“窗台”。 小才左手撑着窗台,右手握着一把小红扇,看着夜空悬挂着的,斑斑驳驳的清色月亮,月亮在变动,看月亮的人在心动,他慢慢地将被别人占有,像他瞳孔里的月光。 每天他抱着它入睡,静静地,它披上了他的温度。 年终于过完了,要开学了,小才突然提出要去县里读书,家里人都特别高兴,阿爸点了点头,整了整筷子,“好,我去办。” 开学那天,小才起得很早,把自己整理好,把那把小红扇放在衣服里,稳稳的。 到了学堂,小才在门口转悠着,在等人。 等来了。林晓看见了他,只用手抓着布袋,向学堂走去,脸上微微发烫,心里汹涌澎湃,她越近,头越低。 小才一直看着她,脚有些站不定,把手塞进衣服里胡乱地拉,拉出一把小红扇,跑到林晓跟前,塞到她的手里,溜了。 放学,小才躲在马路对面,偷偷地观望林晓。 她走出来了,手里拿着布袋,不见小红扇。 小才急了,难道她不要?小才跟在马路这边,看了看,跑过去,问:“你干嘛不要?” 林晓看着他,脸不知道怎么摆,“我,我没,在这里。”她动了动布袋。 “你喜不喜欢?” 林晓害羞的笑好天真好烂漫,“嗯。”她重重地点头。 “喜欢啊。”小才忍不住的欣喜,傻劲儿,却憨实。 “嗯。”沙地都快被看穿了,林晓才开口。 “我那把被我家人扔了。” “干嘛扔了?” “因为跳舞的女人都是不正经的,我家人不准我跳了。” “可是,你跳的肯定好看。” “你想看吗?” “想,你要跳给我看吗?嘿嘿。”小才幸福地傻笑。 “啪”扇子打开,林晓舞步站好,顿了一下,便翩翩起舞了,最美的是那一瞬间,右手拿扇,左手碰沿,露出半边头,眼角稍稍上扬,身子倾斜着。 小才拍手赞好:“好看,好看,真好看。” 十七八岁的少女羞涩起来总爱低头,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,像一枚羞答答的月季,用温柔的脸庞留住甘露。 就这样,林晓一个人舞动,小才做唯一的观众,好久好久。 小才虽然没读多少书又退学了,但还是会偷时间去看林晓为他舞蹈。 林晓毕业了在县里的肉票馆里当个小工,总是能养活自己的,至少不用很累很苦。后来,林晓的妈妈给她找好了人家,也是县里的,条件不错。 可是小才说了要娶她的,她的家人会答应她嫁给乡下人,放弃县里人,才怪。可是她就是喜欢小才,喜欢跳舞给他看,喜欢看他,喜欢他很勤奋。 林晓无论如何也坚持要嫁给小才,吃红薯,睡“泥床”,她也愿意。 嫁到乡下,林晓得不到祝福,得到的都是粗活重担。她纤细的手很快就长了茧,越积越厚,拿舞扇都感觉不到那股温存了。 乡下人对跳舞的女人,特别是拿着艳红的扇子扭胳膊摆尾地,偏见很多,时常听到别人有意无意的议论:“吃不了苦的县城小姐可别到时候随人走了。” 小才白天大多不在家,成家了,他也有担当多了,他自己努力,加上家里的帮助,他们有了独自的一间泥房,有木床,有一扇大点儿的窗子。 八月十五那天夜里,他们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,凉风吹得正惬意,闭上眼睛准备睡了,突然小才说:“林晓,要不你跳一段吧,好久没看了。” “好。”再疲倦的感觉都随风去了。 拿出扇子,掸掸上面的尘,站好,那
北京治疗白癜风最好十佳医院一秒开始,林晓永远只是个舞者,跳到高潮,她来个180度美丽转身。舞扇飞扬,把简陋的空气也雕饰了一番。却不小心摔在了地上,连同红扇子,肚子里的孩子,一起摔折了,补不回来的。 婆婆看不下去他们这样大意,这样随意,凭什么孙子说没就没了?在林晓虚弱的这几天里,她连肉都吃不上,她的娘家人得知,他们还在第三天就把林晓赶下田里干活,虽然怨她命薄嫁了个这般穷酸的人家,但这份罪不能让林晓受啊。 娘家人把林晓带走了,趁小才不在家的时候。 林晓被她妈妈带回家,她时时刻刻还想着那个穷家,她不能走,还有小才。但是由不得她了,因为她再不能生育了在那个年代,不就意味着接到一封止步书吗?林晓真的走了,去了北方,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,四五十年没回来过。 小才呢?他还能怎样,只能再娶。他娶了一位农村女人,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,很平淡却快乐的日子在小才六十岁那年停止了,他的妻子患病去世了。孩子大了,一年才回一两次,小才孤伶伶的,不住泥房了,但红砖房漆上白水泥的房子更苍白。 小才把那把红扇子永远地收起来了。 林晓回来了,她这四十年在北方过得很好,虽然身边一直没有伴,但是她有她的舞蹈,她一般会在饭后跳一段,屏气凝神,一如既往。 小才听说她回来了,心里立刻想去找她,但一把年纪了,不好意思啊,他的女儿曾经听过他们的故事,她并没有觉得怎么样,反倒很欣赏他们的爱,她主动上门找林晓。 “林阿姨,您好,我的爸爸是小才。” “小才?”林晓眼里闪过一道光,又禽满泪光。 女儿把林晓说动了,她愿意去看看小才。 走进小才的家,还是当年的位置,一点点方位都没变,一点没差。 女儿送到林晓后转身走了,因为此刻他们的相见,多了一丝呼吸都是浑浊的。 “林晓,” “嗯?”她答应着。 “我给你看样东西。” 小才从房里拿出一把很新的红舞扇,这把比以前的都大,艳红艳红的。 “我记得你以前说过,如果扇尾是流苏的,跳起来一定更美。” 林晓接过扇子,手有点抖。什么都说不出来,什么都不必说。 这把红舞扇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。 红舞扇用了近十年,断了。 老人眼睛不好使了,不能亲手做了,为了寻一把红舞扇,他摸过无数的扇子,摇过无数次头,被拒绝过无数次,终于找到了一把。 老人从第二天起就开始给扇子做流苏,把柄握光滑了,握顺了,用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温度。 微*的灯光下,两位老人看着那把红舞扇,背后油锅里的“刺啦刺啦”声好像一首曲子,焦黑焦黑的一锅小白菜娇羞的闭上了眼睛。